第三十章 自许人间第一流 (第2/2页)
这话引经据典,又滴水不漏,曹操微微点头,说道:“话说到这份上,我若不允,岂不成了阻碍童子向学,拦着伱这师长授业,更坏了仲权美名的恶人了?”
“不过,此事允或不允,却由不得汝二人,我还要考考你的弟子。”
曹操对发怔的食官属王垕道:“带张绍过来。”
从始至终,厅堂上几位宾客都没搞清楚曹操口中的张绍到底是谁,人在哪,直到王垕带着那个本在角落里温酒的侍酒小童过来,他们才恍然大悟。
曹操问张绍:“孺子,孩童心性,都喜欢偷懒和玩耍,再者你如今做着佣保侍童之事,每日奔走劳累,为何却还要向徐元直求学啊?”
张绍毫不怯场,从容道:“丞相,若在平过去,绍本性慵懒,哪里会有主动向学的念头啊?还不是因为丞相在行营中以身作则!”
“因为我?”曹操觉得有趣。
“正是!”耳濡目染,听多了王粲等人对曹操的逢迎,张绍现在已深谙高级马屁的窍门,遂故作天真地说道:“因为绍每次去车驾处,都能看到丞相手不释卷,有时读书入神,甚至会忘了吃饭。”
“而绍又听舅父说,丞相虽在军旅,白日与众幕僚讲武策,夜晚仍会思索经传的微言大义,而不觉得疲倦。”
“绍听徐先生教过一句话,叫‘见贤思齐焉’,意思是见到有才德的人,就要向其看齐,而丞相,就是绍目光所及的那位勤学表率啊!”
“绍在食官属的杂务虽然也不少,但哪能比日理万机的丞相更忙呢?丞相已年过天命,学富五车,却仍然如此好学,我才开蒙,腹中没有点墨,正是该上进的年纪,又岂敢贪玩偷懒呢?”
张绍这一席话说完,曹操更高兴了,竟接下了张绍的阿谀,自得地说道:“孺子没说错,我确实是老而好学。”
虽然曹操出身权贵之门,但家族的读书底蕴却不浓厚,用曹操自己的话说就是“既无三徒教,不闻过庭语”。所以曹操儿时也任侠放荡,他虽对经术不感兴趣,却很喜欢兵法、史事、诗赋这些杂学,也算博览群书,而且年纪越大,曹操就越是笃志向学。
曹操偏过身,对故人蔡瑁感慨道:“常言人少好学则思专,长则善忘,昔日与我和德珪在雒阳一同为郎的人中,长大而能勤学者,唯我与汝南袁伯业耳。”
曹操口中的袁伯业,正是袁绍的从兄袁遗,也是一时俊杰,其学问包罗载籍,管综百氏,且登高能赋,睹物知名,与曹操很合得来。
袁遗还作为山阳太守,和曹操等人一同起兵讨董,只可惜后来他卷入了袁绍、袁术兄弟的内斗,被袁绍任命为扬州刺史,可那时候扬州却是袁术的地盘,二袁交战,袁遗惨遭乱军杀害。
袁遗是半途殒没了,但曹操的好学之路还在继续,特别是在兵家之学上,他经过二十年亲自指挥作战的实践,已将理论用至纯熟,到了著书立说的高度。曹操抄集诸家兵法,名曰《接要》,又注《孙武》十三篇,并将这些总结分发给麾下诸将学习。
如今张绍盯着这一点来吹捧,正好搔到了曹孟德的痒处,既然被夸舒服了,曹操心情一好,便松口笑道:“既然如此,我便允你‘见贤思齐’,只是要拿捏好时间,勿要耽误元直的公务。”
“谢丞相!”
张绍计划得逞,与夏侯霸一同拜谢。曹操又让辛毗传令给驻守当阳县的校尉,让他们每个月给徐庶母亲多送去一扇猪肉、丝帛一匹,并对徐庶道:“此乃我替夏侯氏所出束脩也。”
这种将夏侯氏当自家人的行为,让夏侯霸颇感荣耀,而张绍心里更乐了。我和徐庶暗地里谋划搞曹军一波大的,曹操还得反过来花钱谢谢咱?张绍只能保证,自己会努力让曹操的这笔学费物有所值,孟德老而好学,那我就教教你,什么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吧。
而曹操似乎意犹未尽,又指着张绍,问宾客们:“诸君颇善品评人物,观此子言语如何啊?可以称得上‘奇童’么?”
神童、圣童、奇童,都是对天性聪慧孩子的称呼,但程度又有不同,前二者令人惊为天人,后者则只是略机灵而已。
徐庶在侧站立,暗暗摇头,可笑曹操只看到张绍藏拙后的模样,就以为这是他的全部聪慧了。只有那日在当阳小院里被张绍大智大勇一次次惊到的徐庶,才明白这孩子的真正本领。
徐庶心想:“阿绍又何止是‘奇’?在我看来,哪怕是神、圣都不足以用来形容他!”
而乘着曹操和宾客们对张绍评头论足的当口,徐庶便悄无声息绕过宴席,来到上司辛毗的案旁,将袖中的一枚竹简递给他:
“佐治兄,这是幕府刚刚收到的消息,因杜祭酒去城外安置后军的营寨,晚间才归。主薄们商议后,觉得还是应先告知于丞相,就由福顺手带来交给佐治兄。”
“哦?”辛毗接过来一看,微微皱眉。
……
再看另一边,张绍方才言辞老成,逻辑清晰,典故也一个接一个,并且没有用错,考虑到他的年纪,和同龄人相比,绝对称得上“奇”了。
再看到曹操似乎也挺喜欢他的,窦辅便附和道:“丞相,此子年少而知效贤向学,日后必能明经术,晓文韬。”
“或许还有武略呢。”曹操大笑着介绍:“诸位不知,他正是张飞之子啊。”
张绍身份披露后,一时众人皆惊,堂堂夏侯氏怎么会和曹操的敌人联姻呢?
王粲等人在襄阳时都曾见过随刘备赴宴的张飞,对他的印象就是粗鄙武夫。张飞倒是想和他们这些名士搭话,但大家都不愿意理他,气得张飞不轻。
如今得知,张飞这粗人,居然生出一个伶俐的孩子,都觉得不可思议,王粲就摇头评价道:“子不类父。”
张绍闻言,转过头去仔细打量王粲的脸,然后笑着回应道:“王君有儿子么?”
王粲点头后,张绍笑得更灿烂了:“既然如此,王君的儿子,不一定能够继承你的才学,但在相貌上,一定与王君相类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