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结局之一】:灵鹿(上) (第1/2页)
李澳兹聆听着西弗斯顿的言辞,对方说的单词如同流水一般从耳朵中穿过,但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,他的心神早已转移在眼前的世界,幽蓝的双眼死死盯着系统面板上的信息。
【玩家】普莱尔的亲自致信,显然是有备而来。
从措辞来看,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,只是发现了数据变动,临场发挥,试图挽回最后的余地。
普莱尔很少会亲自下场,作为游戏制作人和运营团队的一员,没有过多的干预游戏进程,其实他做的已经很好了,说明他非常有职业操守——也有可能,是因为他作为【玩家】所必需的品质之一,就是这样。
不是谁都能成为隐秘的一员的,不同的职业必需具备匹配的品质才行。
就比如他身上挂着的【铁匠】,它所必需的品质名为‘坚定’,只有不论何时、不论对错、不论任何外界舆论,都不可违背自己的初心之人,才能具备锻造神兵利器,为社会尽忠尽职的铁匠资格。
对于【玩家】来说,它的品质却并不是‘欢愉’、‘享受’这种,而是‘体验’,全心身投入每一项游戏娱乐,竞技比赛之中,竭尽全力,静静体会,不留遗憾。
隐秘侧的晋升,并不是星渊侧这般内卷、竞争的升级制度,而是重在感悟和改造自身。
这可能跟地球人的文化有关系,相比于只知道阶级跃迁,为了成为神灵不惜一切代价的星渊,地球人更注重个人对家庭、民族、社会、国家、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贡献。
但,正因如此,能够让【玩家】甘愿违背自己的职业品质,也要下场劝说李澳兹,足以说明事态的严重性。
【玩家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,李澳兹通过对【隐秘社会】的了解,也知道【玩家】不会告密。
即便【玩家】目睹了利奥兹杀死并夺舍【星渊之种】西德斯,没有吭声,看到他跟沤深等神灵武士缔结盟约,也没有报告莱安定,哪怕李澳兹亲手献祭了奥修利亚帝国用来挑起隐秘和星渊的矛盾,这已经严重干涉了【玩家】的游戏设计,但他还是忍耐了下来。
直到他发现,李澳兹找到了西弗斯顿,特别是找到了兰德·洛德后,他再也无法缄默无声地等待下去了。
【说了那么多……[玩家]普莱尔和西弗斯顿已经在我到来前就完成了交流。不论我怎么做,他都有了应对措施。】
普莱尔并不是单纯示弱,尽管他的措辞看起来好像很可怜,好像已经没有任何手段阻止李澳兹了一样。
但就是因为他这样的态度,反而引起了李澳兹的怀疑:
【我还没有表态,他怎么就能肯定,我会杀掉兰德·洛德呢?】
他并不清楚【玩家】的具体权柄能力,只知道是跟游戏、规则之类操纵把戏,这种职业在隐秘的社会体系里属于正面战斗力不强,但在幕后捣乱特别恶心人的类型。
不排除【玩家】可能拥有哲学王那种可怕的计算力,或者类似熵君的推演能力,毕竟游戏玩家是个多义词,可以同时指运动员、娱乐爱好者和电子游戏玩家。
这一点对于【铁匠】来说就有点吃亏了,他的能力仅限于操控金属、合金、热能、电磁和锻造。
李澳兹并没有去考虑普莱尔的能力,实际上走到这一步,对方已经给足了他面子。
‘卸甲归田吧,李澳兹,星渊没有给你的补偿,我来给你。你不就是想要个公正的待遇,一個态度吗?’
‘莱安定早晚要垮了,把兰德·洛德推上去,你才能从这场政治斗争中脱身,反正你本来就不是星渊政治圈子里的参与者。你就算走到今天,对于源渊来说,伱也就是个军阀,你从未被认可过,既然如此,为何还要跟这些瞧不起你的源渊佬混呢?’
‘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。’
站在李澳兹的角度也很好理解。
对于一个地球人来说,普莱尔可以说,已经仁至义尽。
他在尽可能地保持着他的原则的同时,也在照顾星渊的局势,并决定亲自安抚李澳兹。
即便是站在一个游戏NPC的角度来说,游戏的设计已经下场告知,给你写了最好的结局,你可以再也不用被人操控命运,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走,以后只要安安生生过一辈子,看着那些玩家们折腾就行了。
这不亚于造物主亲临人间,许诺你荣华富贵。
难道,这不好吗?
李澳兹站立在众人面前,单手按压在腰间的剑柄上,目光低垂。
他陷入了一阵强烈的思想斗争。
为什么要这样?
李澳兹可以确定,他跟【玩家】普莱尔没有任何交集,就算对方观察自己很久了,那也不可能清楚地认定,他一定会杀掉兰德·洛德。
何况,他完全没有想过杀害这家伙。
说到底,他跟兰德·洛德似乎也没有什么生死之仇,先不说对方已经干了几十年的苦刑,自己也深刻检讨忏悔,在西弗斯顿的手下劳动改造,重新做人了。
如果是因为过去杀人、寻衅滋事或者欺男霸女的行为,那他李澳兹不分青红皂白,只为了目的就屠戮的生命,足够下一百万次地狱了——如果星渊有这玩意儿的话。
但,普莱尔他就是肯定了这一点。
与其说他是在劝导李澳兹卸甲归田,不如说,他更像是在引诱李澳兹杀掉兰德·洛德。
这就好像,没有人会在劝解罪犯的时候,专门告诉对方:‘你可千万别躲在窗户后面,这样会让狙击手没办法一枪爆头的。’一样。
普莱尔,就是这么说的。
在他完全没有接触李澳兹的情况下,他就非常肯定、确信、坚信,李澳兹会杀掉兰德·洛德。
为什么?
为什么他会这么认为?
为什么他要这么引导自己?
李澳兹沉默了下来。
——宿命。
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,这种强烈的宿命感。
一只名为宿命的大手,垂下命运和预言的丝线,牵引着他,如同木偶一般在世界舞台上表演、舞蹈,只为了观众们的捧腹大笑。
李澳兹并不反感命运之类的说辞。
什么宿命,至少都比给墨菲德里亚当炮灰,还有在霜镀中专毕业当银行保安好。
如果他是个地球人,不用像雷德·金、安迫罗那样天资卓越,不必得到盖娅垂怜,只是普普通通的朝九晚五上班,劳碌奔波,平凡地活着,就已经足够了。
可惜他不仅没有投胎到地球,还是在跟地球斗争了大半辈子,死了还得爬起来继续战斗。
如果他是个地球人,肯定会比现在幸福满足很多,对隐秘应该也会很尊重甚至热爱……吧?
有那么一瞬间,李澳兹脑海里甚至掠过一道念头:
【地球人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?】
——会不会,在地球人看来,在星渊生活会很有趣?
李澳兹突然笑了。
绝不可能。
简直荒谬。
即便是混得再糟糕的地球人,也不过是生不如死而已。
来了星渊,即便是死了还得被莱安定拉回来继续打白工。
他,还有那些被征召的神灵武士,为什么他们一直战斗到现在?
一半的理由,不还是被逼无奈。
主神绥靖、国土沦丧,星渊诸侯间尔虞我诈,叙事们为了自己的利益,勾心斗角,莱安定却任由外敌入侵,甚至还想借助外敌镇压各层星渊的势力。
他们以‘玩家’的身份降临这个世界,表面上是在拯救星渊,实际上却是为了莱安定个人的野心打白工,什么都没有不说,现实里,莱安定还在用认识滤镜欺骗祂们。
渊外战争战败了几千年,源渊现在居然还是一片白沙。
没有时间建设自己的家园,没有任何劳动产出,跟外界断绝交流,还想靠着过去的威名,维护源渊的统治。
谁都能看得出来,这是在自欺欺人。
但凡源渊有一点改变,有几个有志之士站出来,把认识滤镜打碎了,把大家唤醒,让人们看看内忧外患,看看【社会】们的狼子野心,行动起来。
那驱逐外敌,光复星渊的名号,也轮不到他李澳兹来喊,他也没必要献祭自己亲手打造的势力,只为了让星渊看到隐秘有多强大、多残忍。
为什么就没有人这么做呢?
那些救赎神族,宁可跟隐秘的叛徒合作,搞一个《来自星渊》的项目,花费大量资源,把那些已经死过一次的神族武士唤醒,欺骗祂们去下场战斗,也不肯把手中的权力和资源让渡出来,分享给所有神族,把危机公示给每个人。
为什么墨菲德里亚就非要好大喜功,养寇自重,活生生培养出来这个该死的【隐秘社会】?
为什么谁都指望不上,偏偏轮到一个炮灰神灵来干这些?
祂们明明有很多自救的机会,却非要等到他这个炮灰走到台前。
“……这样,他们失败的时候,就能把过错归咎给你了。”
李澳兹抬起头,西弗斯顿正平静地看着他:
“你没有接受过,正儿八经的神族教育,但应该也清楚:权力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,当你承担了足够多的责任,你也会得到人们赐予给你的权力。”
“你是代行者,利奥兹卿,墨菲德里亚选择你和其他人选择你的理由是一样的,把责任都甩给你,看看你能够走多久。”
“如果你走的够久,那你就是篡权暴君,得位不正的坏蛋,如果你的政策一塌糊涂,战事不利,那么人们就有足够的理由,把错误甩给你一个人,这样就能显得他们都是对的,他们是无辜的,对于整个群体来说,也是正确的。”
“群体是麻木的,无助的,盲目的,他们是海浪,如果没有人给他们指引方向,那么就算是母舰也会被打碎,如果有人给他们正确的指引,浪潮会托举着一位位英雄前进,直到胜利的彼岸。”
“【社会】需要至高意志,叙事需要阐述者,神族需要主神。他们是最高的权力,也是一切责任的背负者,这就是为什么,你无法逾越这道鸿沟。”
李澳兹张了张口,哑声失笑。
“……我明白了。我算是明白了,啊,原来是我的错,你们原来是这么看待我的!”
他摇了摇头,看着西弗斯顿,幽蓝的双眼充满了戏谑,他指了指面前瘦骨嶙峋的兰德·洛德,喉头涌动,笑道:
“即便是最差、最平庸的一个主神接班人,祂也比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炮灰要强,祂犯错是可以被原谅的,但不会被赶走,因为祂妈是主神。而炮灰犯错了,那就要被赶下去,换个新的——这在星渊的结构里,本身就是不稳定、脆弱、动荡的象征!”
「(源渊神语)惟有死亡和阶级不可逾越。」
西弗斯顿的眼睛中闪烁着淡淡的金光。
即便被窃取历史,被夺取一身神力,抢去了力量和地位,可西弗斯顿依旧是西弗斯顿。
祂的阶级从未被抹去,沤深等神族武士,见了祂,瓷肌玉骨下的膝盖就会发软,不由自主地就会跪下去。
李澳兹打量着兰德·洛德,目光又转移到西弗斯顿的身上,随后又看向背后其他人。
“跪下。”
李澳兹说道:
“向我下跪,武士们。”
沤深等武士们沉默寡言,祂们极力想表现出来对利奥兹卿的尊重和认可。
但祂们的本能地,拒绝向一个炮灰俯首称臣。
沤深咬紧了牙,努力地弯下腰,可膝盖却依旧绷直,仿佛锈死了一半,无法动摇。
「跪下啊,你之前不是做过了吗?!向他下跪啊,该死的!」
沤深咒骂着自己,双手压着膝盖,指尖刺破瓷质肌肤,血流如注,膝盖却依旧无法弯曲。
眼看祂要掰断骨头,李澳兹不耐烦地喊道:
“够了,你要是瘸了还得浪费资源治疗!”
「您再给我点时间,我一定可以跪下去——」
“不,没必要,我要的不是你们向我卑颜屈膝,我此前胸中的疑问,已经得到结果了。”
他转过身去,深吸一口气。
明白了。
到了这一刻,李澳兹心中的疑惑,终于是消散了。
“我现在,是西格玛阶的半神,在星渊的层级划分中,排行第18阶,如果是按照比例来算,能够达到这个水平的人,不到99.999999%……”
李澳兹突然说道:
“可就算我超过了那99.999999%的人,在我前面,还有0.000001%的人,五千年来,那一小撮人的群体,整个星渊里,至少也有几百亿。”
“我出生时就是炮灰神灵,编号10752,实力超越了一切凡人,天生就是最终的欧米伽阶。在星渊过去几千年里,总共有几十亿人达到,或者达到过欧米伽阶。”
“在渊外战场上,每天都有一万个欧米伽阶的炮灰神灵,像狗一样死去,又有一万以上的炮灰及时生产出来,送到前线赴死。”
“如果论天资和意识,那我是万里挑一的天才。但在庞大的基数面前,排在我前面的人还有十几亿神灵武士、凡人登神者和六位主神。”
“我活到了最后,我熬过了这一切,我不断地去战斗,我没有一刻在源渊待过,我没有拿过星渊一分钱,没吃过源渊的任何福利待遇,我为源渊战斗,用死亡缴纳血税,我在干代行者的时候,连工资都需要自己给自己发,为了让战线往前推一厘米,我连工资都不要了,从未享乐或者占有任何资源,连这个系统都是要靠我自己抢来才有的。”
“我没有祈求过任何怜悯和给予,像个AI一样为你们尽职尽责到现在。结果呢?”
李澳兹笑了笑,蹲下身来,可怜地看向兰德·洛德:
“其实啊,你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带领你们复兴荣光的领袖,一个带你们打败入侵者的将军,甚至不需要一个带你们看清局势的向导。”
“你们从来只是需要一个背锅的。”
“对啊,我早就该意识到的,《来自星渊》计划这么顺利的事实”
“我,莱安定,兰德·洛德等等,都是为了掩盖星渊这个体系的腐朽失败的祭品。整个星渊的失败,必须归咎到一个个体的身上,这样才能把你们的责任全摘的干干净净,之后不论是谁领导你们,都会落得这么个下场。”
“我们输了。”
“不是神灵武士输了,不是我输了,不是你们输了,是星渊的存在彻底输给了【隐秘社会】,地球人赢了。”
“他们比我们更文明、更进步、更强壮,那么取得胜利是必然的,他们是普照宇宙的文明灯塔,是照耀黑暗生命之光,人间的希望——输给他们,咱不丢人。”
李澳兹的语气越发冷漠,他戏谑地说道:
“只是我没有想到,杀了一辈子地球人,结果到了最后,真正同情我的,给我补偿待遇的,反而是我斗争了一辈子的地球人。”
众神保持着沉默。
“……我不想说什么了。”
李澳兹站起身,把配剑摘下来,转身递交给沤深,年轻俊美的面容上突然间浮现出无数沧桑,他叹息一声,眼中只剩下了麻木和疲惫:
“过去我没有选择,我只能为星渊效力,我生于混沌,来自烈火,为从未谋面的源渊鞠躬尽瘁,抵抗外敌入侵,虽未能最终取得胜利,但即便是在最低谷的时候,也未曾想过背叛投敌。”
“用地球人的话来说:(汉语)位卑未敢忘忧国,事定犹须待阖棺。”
“我没有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了,对于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,我已经付出了足够多,可就算我赢了,星渊早晚也会毁在你们手里。”
“但是我们可以改变这一切!”伊莱文特急忙说道:“我们不能没有你的配合,利奥兹卿。只要我们革命成功——”
“这次成功以后呢?是主神消失了,还是隐秘被赶走了?你们还要革多少次,才能成功?”
李澳兹戳了戳自己的心口,沉声道:
“你们也清楚,我比你们更清楚,星渊的主神战力已经打光了,没有了莱安定,那么西弗斯顿和兰德·洛德也只是强撑门面的,没有战斗力。”
“就算把隐秘赶走了,你们还打算靠着《来自星渊》计划维持源渊的统治下去吗?我说实话,【玩家】跟你们合作是出于良心,隐秘走了,那他就要回地球老家了,没有了【玩家】,你们还想继续把游戏运行下去?”
“还有一堆问题,你们夺权以后,奴工、炮灰神灵的待遇问题,只要星渊存在一天,那些底层神灵就无法出头,你们是这样,其他星渊和叙事也一样,因为你们都一样……其他的,我就不说了。”
李澳兹长长出了一口气,心中的一切苦闷全部宣泄出来。
“我干的够久了,就到连一亩三分地都没了,连老婆孩子热炕头都给星渊搭进去了,行了,小伙子们,我们就此别过——接下来,看你们的了。”
“那,我们怎么办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不知道?可你本来就——”
“我不需要对你们负责,我除了这条命是星渊给的,其他的什么都没拿过,既然我已经为了星渊战死一次,又战斗到了现在,早就不欠你们什么了。”
李澳兹看了一眼地上的兰德·洛德,却是说了一句没边际的话:
“只是可惜奥修利亚帝国咯。那是我为数不多的东西,全给你们做慈善了。”
“利奥兹卿,没了你,谁来对抗盖娅……”
“行了,别假惺惺了,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。”
李澳兹拍了拍沤深的肩膀,意味深长地说道:
“拯救世界靠的不是勇者,是你们自己。如果总想着靠某个人挺身而出就能拯救世界,那你们和过去有什么区别,不还是把命运交给了别人吗?”
“可那不一样,利奥兹卿,你的努力有目共睹,只要在坚持一下,一定可以得到你想要的——”
“你难道现在还以为,我想要的是权力吗?”
李澳兹一句话,将沤深堵死了。
李澳兹扶着对方的脖颈,将沤深的视线跟自己对齐:
“若我只祈求权力,那我根本不会毁灭奥修利亚帝国。那是我最满意的作品,是独属于我的一切。”
“那没了你,我们的力量会大大削弱,在找到吉奥·贼鸥之前,我们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武士了……”
“普莱尔不是搞了外挂吗?这多简单,你们以后全都开挂就行了。”
阿特烈亚·夜风嘟囔了一句:
“可是开挂玩家泛滥的游戏,离关服都不远了啊……”
“那就不关我的事情了,你们才是玩家,我只是个NPC——哦不对,实际上,我连NPC的身份,都是从【星渊之种】西德斯手上抢来的。严格意义上来说,我连游戏NPC都不是,我是从渊外放逐进来的。”
伊莱文特闻言,脱口而出:
“游戏BUG?”
“呃嗯……好像,就差不多吧。”
李澳兹一愣,随即笑笑:
“我是个炮灰,你们有几亿的炮灰,与其相信我,不如相信祂们,反正我们一样忠诚,一样永不背叛。”
沤深还想说什么,但李澳兹已经放弃了跟他继续交流,拍了拍祂厚实的肩甲,说道:
“保重,沤深卿,当初我篡夺的权力,以后就交给你了。”
他不给沤深反应的机会,走到西弗斯顿跟前,说道:
“谢谢你给我选择的机会,西弗斯顿。”
“这跟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比起来,根本没什么,亲爱的利奥兹卿。”
西弗斯顿颔首:
“你还记得图里维斯吗?”
“我想想——【劫掠宇宙】的母星?我记得那里,那儿比海恩斯漂亮多了,我费劲心思都没办法像你那样搞出漂亮的城市规划,真的,第一序列城镇里,图里维斯是做得最好的。。”
“渊外战争末期时,盖娅带着投降的辨识眼,击溃了利维坦达尔的主力部队。那些巨龙逃兵踩着时间线落下,事发突然,瞬间就将图里维斯的脆弱防线击溃。我的副官都死在辉光龙帝的手上——她拎着光织的利剑,践踏着我族人的尸体,一步步朝着我走来,什么都没说,只是举起那道无可阻挡的光,准备像杀死兔子一样杀死我。”
西弗斯顿看着李澳兹:
“……我永远不会忘记,一颗银蓝色的星辰,踏碎时空而来。祂像钢铁一样沉默冰冷,一脚踹碎了辉光龙帝的利剑,扬起混沌的黑焰,用一把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长剑,斩杀了在场二十八条金龙禁卫,祂抓住龙帝的剑角,被混沌烧过瓷质肌肤,在龙焰的灼烧下毫发无损,祂一拳一拳地砸击对方的胸口,像野兽一样残忍地掏出她的肺腑内脏,那不是神灵武士的打法,是在战斗中千锤百炼出来,最野蛮、高效、实用的战术。”
“没必要讲的那么详细吧?”
李澳兹随口道:
“你是我的同胞,不论你怎么样,我都会出手救你。”
“可是对于星渊诸神来说,有几个把你当同胞的呢?”
“那不重要,重要的是我能救,所以我去救了。”
李澳兹坦白道:
“我从未真正发自内心想要去拯救任何人,但我只会拯救我能救的——如果他们无可救药,我只能选择撒手。”
“你是对的,利奥兹,没必要给自己逼得那么紧。”
“我也没有过……反正你说什么是什么吧。”
他不想再跟西弗斯顿争论了。
“三天后,我会跟帝亚兰、普莱尔他们进行交流,详细商讨我的补偿款项……这一别,我们可能会有段时间没法儿见面了。”
李澳兹摸了摸鼻子,对西弗斯顿道:
“我退休了,以后的事情,就交给你们了。”
“我会处理。”西弗斯顿却问道:“你不觉得遗憾吗?”
“你劝我退休的,怎么还问我这个问题?”
李澳兹乐了,摇摇头:
“我不知道,西弗斯顿。但如果是莱安定亲自把退休金交给我,或者星渊意志愿意给我补一个源渊户口,把我这炮灰神灵转编制了,我可能会好受很多,而且还有好多事情我没有完成呢,奥修利亚毁了,我本来还想看看其他叙事有没有意识到危机,还有黄昏卿,如果不解决黄昏卿的问题,虚空就没办法加入到反抗星渊的战线中来,我们会损失通往群渊的通道……”
“这些不是你的遗憾,李澳兹,这是星渊的遗憾。”
西弗斯顿问道:
“你可曾问过自己的梦想?”
李澳兹笑了笑说:“我没有那东西。”
“爱的人,或者牵绊呢?”
他耸耸肩:“过去太忙,没顾得上。”
“所以,属于李澳兹你个人的遗憾是什么呢?”
原本满不在乎的李澳兹,突然间凝固了表情。
他沉默地低下头。
遗憾?
“李澳兹?”
客观上来说,他没有什么遗憾的,以常人的视角来看,他的一生虽然不圆满,但足够传奇。
“嘿,醒醒,李澳兹,我们在谈论你的事情呢。”
李澳兹抬起头。
来自河谷风的带着微微湿的凉意,扑面而来的还有温柔的呢喃细语,像是一朵鲜花的芬芳,热烈地打在他的心上。
他定了定神。
眼前已经不再是第一序列城镇,洁白的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红茶,色泽鲜艳的饼干让人垂涎欲滴,几沓厚厚的资料在一旁摊开,上面圈圈点点,标注着各种直白的解释,就算是胎教肄业的文盲也能听懂,这些都是讲述特殊权力和优渥待遇的项目条款。
西弗斯顿和神灵武士们已经退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金色长发随风飘扬的身姿,她的双眼中只有自己。
李澳兹看着她的眼睛,不知道是在看对方,还是在看自己。
但毫无疑问,他能够看到,在对方的眼中,自己比在奥修利亚当皇帝时候,像是老了二十岁的样子。
不是生理意义上的二十岁。
只从对方的眼里看来,他依旧看起来俊美年轻,皮肤如同婴儿一般柔嫩,不见一丝皱纹,在女人的眼里,自己依旧漂亮光鲜。
可在李澳兹的心中,他肯定是变了。
“李澳兹。”
帝亚兰轻声唤着他的名字:
“你身体不太舒服吗?是不是我们身上的诅咒影响的。”
李澳兹这才反应过来,距离他阔别西弗斯顿,选择放下一切的时候,已经过去了三天。
现在,他正坐在谈判桌上,跟帝亚兰以及帝邦的代表,商讨普莱尔为他争取的……《特别贡献人员的补偿与关怀待遇建议》。
“走神了……你们继续。”
李澳兹摇摇头,示意对方继续。
帝邦的代表是个文质彬彬的男生,做事一板一眼,说话吐字清晰,如同AI一样,不过听起来还算舒服,见李澳兹没有事情,他继续说道:
“好的,关于您的劳动价值赔偿,‘WanJia’先生给我们的建议是:按照海恩斯星球+奥修利亚的地表面积,每平方公里一千万铵金,全部存入帝邦账户,按照最高年利率5.7%,不断存储下去,持续到您的一切后代血脉断绝……”
“这笔钱,理论上不可能花完的,我们也支付不完。当然按照约定,您不能参与任何武装团体和暴力集团的具体事务运营,最多只能投资入股。”
“然后是帝亚兰小姐比较关心的住房问题,您可以在任何帝邦及帝邦藩属国不限量购置房产和土地,如果您活得够久,比如活到四五百万年的时候,您甚至可以买下帝邦12%的星域了——当然,前提是那时候帝邦还只有现在这么小。”
“接着是身份和权力地位,普莱尔先生认为您可能会比较喜欢去下层星渊,所以给您安排的是帝邦的潜渊局特别执行官,不需要你进行工作,可以随时申请使用潜渊港口,只要不闹出外交纠纷就可以……”
“接着就是杀人免于起诉权,每年五个名额,不过只限于您个人。虽然帝邦没有贵族制度,但就这条而言,您已经事实上是帝邦的贵族,不过我得提醒您,不能随意挑起战争,不然我们也会很头疼的,毕竟一口气征服太多领土,不太好分配……”
“稀有资源信息优先分配权,帝邦发现稀有资源后会立刻通知给您,您可以什么都不管,也可以选择公布出去……”
“然后是普莱尔先生的礼物,这个名叫‘注销装置’的东西,可以‘注销玩家账号’……我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,但似乎这么做了以后,普莱尔先生算是跟您划清界限,以后不会再关注,自然也不会监视你了。”
一条条特权,一份份资产。
玩不完的权力,花不完的钱。
李澳兹不知道,普莱尔付出了多少代价,才让高傲的帝邦愣是接受了这些,很多条款就如同那位代表所说的一样,他除了没有决策帝邦解体的权力,其他地方根本不比哲学王差了。
理论上,只要他还有一个子孙后代延续,这份特殊待遇和权力就会继续延续下去。
而且,这还不是最终的决定。
代表已经不止一次暗示,差点明示他:这还可以继续商量。
这没什么不好的,对吧?
“您觉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?”
“……就这样吧。”
李澳兹随口说道。
帝邦给的很多了,比他这辈子赚的资产都多。
帝邦的代表有点诧异,那表情似乎是很奇怪李澳兹只要了这么点待遇,正常人应该会趁机狮子大开口,特别是要求李澳兹这样冷酷的君主放弃武装和政治地位。
然而并没有。
李澳兹没有关心过具体的条例,他全程都在走神,倒是帝亚兰一直在钻研这些。
“我们会把这些修改过的部分交给哲学王陛下审查。”
代表点点头,收好文件:
“两位应该很久没见了,我们暂且不打扰了,告辞。”
帝邦的代表走了。
帝亚兰坐在他身旁,热情地招待,或者说……服务着他。
她真的很久没有见到自己了,他都快忘了这个昔日的同班同学和同事了,她跟自己讲了过去的经历。
“白烛星没多久就被毁灭了,【社会】毁灭我的家园,就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。”
“我被帝邦收留,这里很公平,我在这儿打工度过了很久……水晶之塔文明也被摧毁了,我的学籍档案跟着一起丢了,所以我是从底层开始干的,打字员、快递员、办公室文书,通过移民考试后,我开始自学,考了公务员,跟着潜渊队下星渊历练……”
“现在,我也是西格玛阶了,能够跟上你真好,但能够亲自看到你更好。”
帝亚兰跟印象里变化了很多,可能是因为血统优秀,岁月让她变得成熟,却保留了她少女的容貌和青春,长生种的优势在她身上彰显的淋漓尽致,就算回归安宁的生活,她的实力也会继续增长下去,始终能够跟自己保持同步。
她盘起了金发,穿着职业套装,还学会了化淡妆和戴美瞳,那种奇特渐变色还会旋转的美瞳,李澳兹记得是14.0版本才会出的时装,不知道帝邦是从哪搞来的……反正她表现的时髦漂亮,俨然是一个成功的帝邦精英女性。
即便如此,帝亚兰依旧对自己保持着极高的热情。
但李澳兹实在不忍心告诉她一件事。
在看到帝亚兰的第一眼时,他心里第一个念头是:
‘这是谁?’
“这是我从群渊带来的茶,那些人文主义叙事的艺术家啊,打仗外行,但享受生活可真是内行,恐怕连雷德·金都眼馋他们的滋润日子,你尝尝——”
帝亚兰端起茶壶,但发现李澳兹没有动过一口茶水,她便放下茶壶,看着李澳兹,说道:
“现在这副身体……跟以前不一样,但我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你,真奇怪。”
“不奇怪。”
“嗯嗯,毕竟你就是你。”
“【主宰】系都是这样,漂亮的外貌实际上都差不多,所以气质会比外貌更有辨识度。”
“……是啊,你的气质比外貌更特别。”
精明能干、血统高贵的女孩笨拙地组织起语言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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