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三十六章 第一步 (第2/2页)
其实他们才是大明真正的家丁,不需要朝廷俸禄、口粮、装备,听调听宣,能不能打完全建立在土司的财力与志向上。
大一统王朝强盛时附加的正面状态对他们影响较小,但同样大一统王朝临近崩溃时的负面状态对他们影响也较小。
因此哪怕土司兵装备稍稍落后、战法略显单一,在此时的战争中却往往能拥有超过常备军的斗志与战斗力。
说话间,刘狮子已经让护兵去告诉阵前将官,敌军的尖兵战法及阵前埋设地雷,让他们不要轻进,等层层叠叠的火器把敌军击溃,再伺机进兵。
片刻之后,刘承祖与黄胜宵登上土山,炮兵携十二门千斤青铜重炮与抬枪抵达战场,西宁卫的旗军也将火箭车、佛朗机炮、灭虏炮等重兵器运送到场。
当然还有刘承宗在八角城铸的那位大臼炮和附魔开花弹,那门炮在俱尔湾也装上了双轮炮车,不过射程太近,这场战斗用不着那个东西,还在辎重营放着吃灰呢。
随着火炮等重兵器运抵前线,敌军就没有那么镇定了,即使在望远镜里,刘承宗都看出土兵各队按捺不住惊慌,传令兵往来在军阵中穿梭。
莫与京时刻关注着元帅府阵前动向,他处于守势,一方面不愿放弃壕沟工事进兵,另一方面也想等阳光不那么刺眼。
元帅府的军队铠甲装备比土兵多,所以在等待中更累,以逸待劳对他有利。
但千斤重炮缓缓运至前线,情况就不一样了。
原本阵前两军就都有火炮,而且火炮规制都一样,官军有什么,刘承祖的西宁卫旗军、镇海营兵就装备什么,都是西军,使用的火器大致相同。
间隔四百步还能心如止水,就是因为西北的军队不流行重炮,他们主要装备的火炮是灭虏炮和佛朗机炮,以打毒烟、神火开花弹的轻炮为辅。
炮都是好炮,巩昌府是西北的冶铁中心,在叶梦熊主政陕西后,这边就流行锻打炮,锻打可以打出锻钢炮来,结实耐用、方便速射。
缺点就俩,需要极强的制造能力才能大批量打造,其次则是锻打炮做不大。
但这两个缺点对西北军队来说不是问题,大明不缺人力与技术,在手工业时代有极强的生产力。
而西北要对付的敌人用射速慢威力大的重炮不好使,以劫掠为目的的蒙古兵通常避战不阵战,且马兵重散不重聚,重炮一炮打不准太亏,而且射程也不需要太远,只要比蒙古人的硬弓远就够了。
这就导致不论河东河西,冶国器的土兵最多的火炮是灭虏炮,刘承祖的西宁旗军、镇海营兵最多的火炮也是灭虏炮。
大明面对虏的威胁有两种,一个旧北虏、一个新的东虏,因此灭虏炮也有两个型号,旧的轻新的重。
新灭东虏主要装备辽东,是红夷式的铸造中型野战炮。
而西军的灭虏炮则是打蒙古人的小炮,通体由净铁锻造,长二尺、重九十五斤、打一斤炮弹,配备双辕三轮炮车,前面两个大轮、后面一个小轮,每车载炮三门,同时发射,注重机动。
这是非常好的野战轻炮,适配蒙古部落小规模遭遇战,但这会他们要打的不是小规模遭遇战,本来大伙都看着刘承祖的部队也是官军装备,硬碰硬谁怕谁,反正二百步外谁的炮都不会响。
可这会刘狮子突然从兜里掏出来十几位上千斤的大家伙,这谁顶得住啊!
莫与京脸都绿了,他跟陕北叛军打了一年多,不是不知道陕北叛军有炮,但那都是缴获官军的炮,跟他们一个形制,甚至还都是官军用的炮里比较轻的涌珠之类的小玩意,可从来没见过叛军掏出千斤炮的。
偏偏他还不敢下令撤退,因为对手有很多蒙古骑兵,平时西北边军看见蒙古兵一点儿都不带怕的,但这会可就不一样了,莫与京和冶国器商议后,都没有把握将军队在蒙古马队的袭扰下全师带回。
一寸长一寸强,留给他的选择就只剩一个,主动进攻。
此起彼伏的号角声在河东响起,湟水北岸未受重炮威胁扼守狭长河滩的北军率军拔营,向西移动,意图抢占湟水北岸,对刘承宗左翼形成威胁。
随后东军在角声中齐齐推进,两翼马兵率先涉水渡河,随后步兵将灭虏炮自炮车卸下,扛在肩头拉车涉水。
望见这一幕,刘承宗面上露出笑意,敌军意图很明确,用双脚抹消火炮的射程劣势,靠格斗取胜,但这也意味着他们暂时放弃地雷阵地的优势。
刘承宗快速颁布命令,以阿海岱青部蒙古营自左翼防备湟水北岸敌军渡河,将兄长刘承祖部四千营旗军自阵前撤回,移动至左翼援助阿海岱青。
下令黄胜宵将抬枪重铳队全面推进,以重炮轰击敌阵,迫使其加速前进消耗体力,命巴桑稳住阵线,不崩溃、不前进、不后退,迎接冲击。
车尾倒装抬枪的马车在战场飞驰,阿旺在阵前手舞足蹈无声嘶吼,布赤在阵中高声鼓舞士气,巴桑肩负赤色刘字大旗在横过阵前奔驰,奴隶崽子马队向两翼散开,番兵高举长矛发出呼和,蒙古马刀敲在镶铁蒙皮盾牌上,发出哐哐声响。
混编带队的汉军在农田中插下一杆杆书着天下太平的旗矛,环视左右,不知是谁先向前走出一步。
很快,所有汉军都齐齐迈出一步,扎下重铳支架,将与人等高的重火枪架在身前,熟练地吹火折引燃环绕于左臂的火绳,在龙头杆上夹紧。
一门千斤重炮自后方放响,轰然间铁弹曳着尖啸自步兵头顶越过兵阵,砸落在河对岸,受到惊吓的土兵猛然加快脚步,紧随其后十一门重炮齐齐轰响。
当炮弹在头顶飞掠,当慑人心魄的轰鸣在河谷回荡,位于战线最前的六百名狮子营老兵对蔓延战场的杀气置若罔闻。
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们把铳托顶在肩头,用漆黑的眸子透过准星照门,他们望向河滩蔓延的黑线,也越过黑线望向更远处模糊的云与青天。
在白云与青天的尽头,是他们的黄土他们的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