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千〇七十八章 弦歌问情 (第2/2页)
“不是的——我不是……”
“不是什么?你知不知道,自从相公去了,我怕他一个人孤单寂寞,每天都来这里陪他,从早到晚都待在他身边。可你呢?!你抛下他整整四年!不是四天四个月,是整整四年?!”
韩菱纱知她所言非虚,今日午后她来千佛塔踩点,也的确看到了这个女人孤零零跪坐在香案前守灵,只是当时她更多在乎塔顶的佛珠,故而并未多加留心,现在想来,竟再不能恨这人一分一毫了。
姜氏看着琴姬,眼中说不上仇恨,也说不上愤怒,只是厌恶她,只是嫉妒她,一字一顿,“你不必给他上香,他若泉下有知,也不会听你要说的话。”
琴姬轻轻颤抖着,终于是慢慢点头。
正待她转身要走,姜氏又叫住她,“慢着,你若是想上香也可以,但必须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“你说,只要我能做到。”
“你当然能做到,对你来说再简单不过,我要你上完香后即刻离开陈州,永远不许回来!你根本不配待在这里!”
云天河皱眉,“好过分,凭什么?”
柳梦璃倾听众人心声,早有分辨,此刻只是悲悯地望着姜氏。
琴姬安抚住云天河,随即便答应姜氏的条件。
姜氏缓行两步让开香案,转身背对众人却不愿再看。
琴姬上前捏了一炷香,跪在灵前叩拜,寂然不语,也不知她心里说了些什么。
云天河看她的样子,便想起自己在父亲的牌位前也是一样。究竟活着的人在对死去的人说些什么?究竟死去的人能否听到生者的话语?恐怕也只是一厢情愿。世上一厢情愿的事情很多,云天河根本搞不懂姜氏与琴姬之间的纷争究竟是为何,他只觉得自己不明白的事情越来越多了。
柳梦璃轻轻走到他身畔,以传音秘术悄声说道:“云公子,情况太不妙,那位秦家的夫人,心中曲调平静凄婉,隐有死志。待会儿送琴姬姐姐离开后,我们再回来一趟吧。”
云天河点头应下,又将此事告知韩菱纱,女飞贼并无异议。
琴姬祭拜了亡夫,起身向姜氏道谢,那姜氏并不转身,沉默以对。
一行人出了千佛塔。
此夜凄寒。
千佛寺的僧人们举着火把,他们的秃头亮闪闪的。湖面的风折起粼粼的波光,两艘渡船飘在离岸的湖中,投下长而无言的黑影。
琴姬坐在船头,听客坐在另一艘船头。
“那个人说这么难听的话,你就不生气吗?”
“只要她让相公开开心心地过完最后的日子,我只会感激不尽。”
“我爹说,喜欢一个人,就是希望她每天快乐,哪怕那个人不喜欢自己,甚至不认识自己。”
“世人只盼神仙好,却不知心有牵挂,胜过孑然一身千百倍。”
“往后,你要去哪儿?”
“与琴相伴,四海为家。我本想随相公而去,但又没脸去见他。我想继续搜集历代乐曲的残谱,替相公了却生前心愿……或许他就愿在梦里同我见上一面。”
“要保重。”
“承君相助,报以一诺。”
粼粼的波光里传来琴声,在陈州漆黑沉闷的夜晚,闻声的人都寂然不语。僧人们聚在渡口,江边的人家推窗探望。天上千百颗星子,地上千百灯烛,辉映在湖水上,漆黑的行船飘在清冷的水光上,载一船星,载一船灯。
琴声绵绵似不尽的春水,在这样的夜晚,湖面回荡女人的歌声。
千佛塔内,姜氏听得遥远的哀歌,痴痴地凝望牌位。
“相公,我见到你念念不忘的那个人了,她看着很平常,为什么你要和她在一起?你不知我从小便想嫁给你,一心一意疼你、爱你,你不知,我听到姑妈说要我嫁入秦家冲喜,我有多高兴,我这辈子只愿为你一人穿上嫁衣。为何你忍心不看我一眼?你、你在那边会冷吗?是不是很寂寞?我来陪你,我这就来,看过那个人之后,我就知道,这世上真正爱你的只有我一个人,不论你去哪儿,我都要陪着你,绝不会把你抛下……”
千佛塔的宝珠闪耀万丈的明光。
一切都清楚明了。
云天河等人回返之时,头上戴着牡丹的女人倒伏在血泊里,粉红的花瓣沾着殷弘的血。
韩菱纱惊叫起来,柳梦璃急忙施展法术救治。云天河只呆立在原处,凝视着沾血的牡丹。
“天河!天河!她快死了!”
云天河摇摇头,“我、我有办法。”他一指塔顶佛珠,神意如剑,切下千尺的佛光,捏在掌中,抟做一颗驳驳跳动的心脏,将其置入姜氏的胸膛,随后他拔出插在心口的金剪子,并无血流涌出。他用手掌按住创口,内气勃发,牵引经脉拼合。柳梦璃施以妙法,助她血肉重生,不出一刻,姜氏的脉搏回复,呼吸也稳定下来。
一番忙碌,众人干脆帮忙到底,连夜把昏迷中的姜氏带回了秦府。
第二天,韩菱纱悄悄造访,昨晚姜氏一身是血,吓坏了秦家众人,得知她自杀未遂,又是一番安慰。此番在鬼门关走了一遭,这位痴情女子也似乎看开了许多,眉宇间不复哀愁。韩菱纱放下心来,这才返回客栈。
云天河在大堂的饭桌旁狼吞虎咽,柳梦璃陪在身边端着一杯茶,二人见女侠归来,抬手打了个招呼。
韩菱纱脸上不自觉笑起来,朝野人翻个白眼,然后又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,这是陈州新的一天。